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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耶记得格林在昂蒂布的地址,但此前,他从未给这位小说家写过信,也未曾试图去那里拜访他。伊耶读到过太多的报道,说其他人拜访过格林,回来时却很困惑,因为格林呈现给他们的人格,虽然很和蔼,但像谜一样不可理解;因此,伊耶不敢冒险去与自己的偶像相见,怕让自己的幻想破灭。但是,寄出信的几个月后,仍未收到回信,于是,伊耶又写了一封信,提议为格林写一篇传略,如果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,“他愿意向《时代》杂志为自己辩解”的话。格林礼貌地回答,“如果有哪封信能令他屈服,那么就是我这封了......但是,现在时间所剩无几,他还有很多事要做。”一年半后,这位小说家逝世。我们能推算出,是在这些年里,20世纪80年代末期,90年代初期,比科·伊耶与他的妻子广子相遇,目睹加州父母的房子在可怕的丛林大火中焚毁,以及“决定让我的归属感真正发自内心,决定去我所知道的、最能让人灵魂清澈的社会,日本,住在一套两居室的公寓里,架子上除了一本破旧的《文静的美国人》,没什么别的东西”。这听起来像是结尾,类似修道士的隐居遁世,在日本的乡间,过一种简单、朴素的生活,奉《文静的美国人》为世俗的经典;然而,这是由于缺少日期引起的错觉,因为比科·伊耶继续到处旅行,并拷问自己。
“我在生命中,来来往往,又在头脑中,考虑再三,”他说,“我开始领会到,归根到底,这在多大程度上,是一个父与子的故事。”那个叫格林的男孩,在伯克姆斯特德小学很不开心,因为他的父亲是学校的校长,这让他成为其他学生猜疑和欺负的对象;他非常不开心,于是离家出走,在当地的公共用地露宿了好几天,这也成了他未来生活的缩影。年幼的比科,在“牛津龙”小学过得很开心,但他这么选择,是为了逃离他父亲专横、外向的人格,在后来的生活中,他还将格林作为自己的精神之父。“本质上,他给了我一种审视事物的方法,而你看事物的方法变成了一种神学。”诺曼·谢里经授权编写格林的传记,其第二卷于1994年出版;这促使伊耶将格林作为自己一篇随笔的题材,随后发表在《时代》杂志;此后不久,他接到他父亲的电话留言,谈的似乎是有关那篇文章,但到最后他父亲无助地泣不成声。“有些东西显然触动了他,或者说压垮了他,那些东西有关格林一贯的主题,即你除了自己,谁也怪罪不着。”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,比科认为自己从他父亲的眼神里,看出了这种领悟造成的痛苦,但父子俩没有做解释与和解,几星期后,拉加万患急病去世。
“你真想这段时间都和格雷厄姆·格林一起度过吗?”广子问她的丈夫。她的困惑是可以理解的,很多读了该书的读者,在某种程度上,也会有此困惑。我们大多数人在生命中的不同时点,会对某位作家产生特殊的亲近感,并用他或她的想象力来解读我们的生活,但很少会像比科·伊耶,这样持久,这样痴迷。当伊耶在他自己的生活和格林的生活之间,发现一些琐碎的联系时,他也会兴奋异常;比如,达赖喇嘛在和伊耶的谈话中,引用《哈姆雷特》中的一段台词,此后不久,伊耶在格林小说《吉诃德大神父》的开场白中,读到了相同的引语,他就很兴奋;还有,当伊耶发现自己父亲的偶像甘地,出生比格林早三十年,却是同一个日期,他不禁“浑身战栗”;伊耶的这种兴奋感显得有些过分,几乎是迷信的。尽管如此,这还是一本勇敢和非常有趣的书,该书更贴切的类别也许不是回忆录,而是忏悔录,这部忏悔录的作者所受的教育及其职业,使他成为整个现代社会里,一个享有特权的公民,但他却发现全球化在精神层面不能令人满意。如果这显得有些偏执,那么比科·伊耶可以引用格雷厄姆·格林的一段评论,来为自己辩护,那是格林为沃尔特·德·拉·马雷写的一篇随笔中的话:“每位值得我们关心的创造性作家......都是受害者:他沉缅于某样固执的观念。”但我们还是不禁希望,在这本书之后,伊耶已经把格雷厄姆·格林从他的身体里排解出去,创作出更多的作品,像该书临近结尾时的片段那样精彩;那一情节生动描写了在玻利维亚一个偏僻的乡村,发生的一起可怕的车祸,以及车祸造成的创伤;这里没有提到那位英国作家,也没什么要归功于格林的地方,也许除了写作风格和叙事技巧之外。
《写作人生》
【英】戴维·洛奇著
金晓宇 译
